安田半夜感觉有东西在往他的床上爬,他翻了个身嘀咕道:”大仓......别闹了呀......“
又翻了个身,他才想起大仓是绝对不会上自己脏乱差的床的。
被叫大仓的人从被单和毯子的夹缝中探出一个圆滚滚的黑色脑袋,动作杂乱地就要往他怀里挤。
“那臭小子还没死吗?”
“......”安田睁开半边眼睛,呼呼地笑了,“他死了你最伤心。”
他凑过去在涩谷的额头上亲了一下。
黑发的男人终于挤进他的怀里了,手脚冰凉地搭在他身上取暖:“还以为会比北海道暖和点呢。”
“嗯......我一直以为你在鹿儿岛,看来还是maru了解你呐。”
“他?还行吧。”涩谷毫无感情,“他没交女朋友吗?”
“嗯......他被修改程序啦,只能把你当女朋友,你说怎么办呢?”
安田睡眼迷蒙中看见他翻身坐起来了,月光下的脸不甚清楚。安田还想说点什么,可确实困得慌,他伸手去抓涩谷撑在床上的那只手,又昏昏睡去了。
隔天他是被大仓在玄关处踢罐子的声音吵醒的,他喊他进来,大仓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进来,一双纪梵希的羊皮靴似乎立刻就过敏了,时不时地在原地跺几下。
“啊。”安田四下望了望。
涩谷不在。
他总是来去得像一只散养的黑猫,十天半个月地回来瞧一眼,就又不知消失在地图上的何处了。
“怎么了?涩谷回来过?”
大仓一眼看穿。
“是呀,”他挠挠头发起身,赤裸着身子就走去打开冰箱拿水喝,“maru呢?可别跟maru说,不然他又得抓狂了。”
“在楼下抽烟呢,哼,我也没那么好心去告诉他。”
大仓的眼神在他身上停了一秒,立马又弹开了。
今天是丸山回京都的日子,死缠烂打地就是不肯坐新干线,似乎是被这次的小报事件给烦到了。没有驾照的室内派看起来脆弱极了,不得已,安田只好车他回去。
随行的还有大仓,嘴上无言,一张漂亮的脸蛋上却写满了“我不信任你们两个呆在一起”。
收拾好东西下楼去露天停车场,却在街角处看到有人正在掐架,安田哎呀一下,连忙冲过去,一把把涩谷从丸山的肘弯里救了出来。
圆脑袋的黑发男人一秒攀到安田背上,眼神凛冽地喘着粗气。
“你没走呀。”
“我去买烟。”涩谷警惕地环顾四周。
丸山的和服都被扯开了,正撅着嘴嘟嘟囔囔地整理着装。“大白天的,你倒是不怕小报了。”大仓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,从安田口袋拿了钥匙找车去了。
“去,握个手和好吧。”安田好声劝他,“你们都多久没见了。”
“七个月了!”丸山说。
“......哪有这么久。”
“女儿节那天你跑掉的,还弄倒了我的书架!”丸山边说着,一边伸出一只手来。
涩谷无言。半晌,路边传来大仓毫不顾忌交通守则的喇叭声:“别磨蹭啊!太阳好晒了!”
涩谷飞速地从安田背后窜出来,捏了那只手一下,又一秒窜进车里去了。
大阪到京都,车程倒不长,启程才没多久涩谷却已沉沉睡去,脑袋搁在靠背和窗户之间,一颠一颠的,被丸山拉了下来睡到了自己大腿上。
“呀,四个人呢。”安田看着后视镜,小小声地说。
上一次这辆车里坐满了四个人的经历,回忆起来却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。那时大仓的母亲刚去世,丸山一本书也没买出去过,涩谷和自己住在那间一居室里,除了画画,一天能睡十二个小时。
后来安田就再也没换过房子。
秋日的京都简直要艳压了整个日本,带着点世袭的高傲,毫不吝啬地落了满街橙红的叶子,脚踩过去能发出一连串的脆声。
他们回到丸山家宅的时候刚好是午饭的时间,涩谷被迷迷蒙蒙地叫起来吃饭,面对眼前精致的鎏金食盒,说了句“我在越南吃过树皮”,便打开盖子吃了起来。
丸山执意要他们住几天,两人都以要事拒绝了,只说过个夜就回去。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涩谷身上,他瞪着大眼睛,嘴角还挂着颗米饭,半天,他说:“我要睡最大的那个房间。”
丸山便唱着歌去找人收拾屋子了。
晚上安田和大仓在鸭川边上散步,大仓忽地想起十几年前他们第一次来京都,就是在鸭川边上和丸山一起吃的便当。当时有人从他们背后路过,强盗行径般地从大仓的便当盒里捏走了一块炸鸡,大仓“啊”地尖叫起来,就听见丸山甜甜地喊那个人:
“小昴哥哥。”
后来的大仓甚至因此得下便当疑心病,每每吃饭都得找一块墙贴着后背吃。两人都想起这件事情来,笑得有点掉眼泪。
鸭川的正上空,深蓝的天幕里缀着几颗星,他们就在河堤上边坐着,安田把脑袋往他臂弯里钻,然后说:“我要去看极光了。”
“极光?”
“极光。”
“你在挪威不应该看到了吗?”
“那不一样,那不一样的。我要看整个天空都会旋转的世界。”
“那......”
“更北的地方。”
“......”
大仓忽地明白他又要做什么了,浑身难以自制地发抖起来,他一把推开怀里的人,又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。
“你不要走。”
“快冬天了,你不能走。”
他的声带只能发出这些声音,而脑子里还有个声音在喊:冬天会把我吃掉。
安田就那么看着他,也不言语,半天过去,就在大仓认为自己脸上的表情已经非常之扭曲的时候,他凑过去在大仓的嘴角吻了一下:
“不会的。”
大仓听见他说。
“冬天不会把你吃掉的。”
隔天安田起得早,下楼时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声的呼喊。他走进院子里一看,灌木丛里只露出一个穿着和服的屁股,正一阵阵地喊着:“小黑?小黑呀——”
“shibuyan呢?”安田走过去踹了一下那个屁股。
“哎哟。”丸山一下跌了出来,他擦了擦满头的汗,抬头望了眼二楼的那个房间,“走了吧。早上去看他就不在了。”
安田看着他又钻进草丛里探来探去,嘴里喊着那小猫的名字。半天,丸山终于从草丛里把脑袋抽了出来,卷发上卡了一片叶子。
“真的太皮了。”
丸山苦笑了一下。
十一月,北下的冷空气终于顺着版图缓缓移动到了西边,大阪落下了象征着冬天启程的第一场雪。新雪来得快且干净,街道上泛着淡淡的银色,大仓从公司出来,拒绝了助理要接他回去的提议,搭了趟电车去安田家。
到了那间小公寓,他踮起脚在门框的边缘上把钥匙拿了下来,开门、脱鞋、开灯。请了清洁公司收拾好的一居室看起来干净整洁,画架都整齐地摆在一旁,拼布的窗帘卷起来了,用两个usj买来的小黄人玩偶抱扣着。
安田的床上总是有一堆的被单和毯子,各式毛绒的、纯棉的、摇粒绒的、格纹的、编织的......这让他的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什么动物的巢穴。大仓开足了暖气,把枕头什么的铺好,又脱光了衣服,钻进安田微凉的被窝里。
在黑暗中,他闻到安田常用的那款香水淡淡的气味。
大仓抽了抽鼻子,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邮箱:
「忠义~晚上好~因为一直是晚上,所以一直都是晚上好哦~在这里呆久了,有时候好像也能感受到和忠义一样的感受了呢:胸口凉凉的、闷闷的。所以还是不建议你过来这边玩了(笑)。不过这里真的很适合画画呢,你见过整个天空都在旋转着的吗?真漂亮,都有点想死在这里了~」
收信的的时间是半个月前。
大仓不知道他是什么开始改口叫自己的名字的,想象了一下自己去问他的画面,那家伙估计会很天真地回答:“嗯?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?”
但他现在只觉得那两个字有些烫手,像是曾经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烟灰,炙热的、却又带着澄澈透明的情感。
“你倒是回来当着我的面这样叫啊......”大仓喃喃自语。
冬夜,窗外的雪下得温吞,窗子时不时发出一点轻微的颤动,大仓把自己蜷缩起来。
他想睡,又害怕自己一睡睡过这个冬天。比起秋天还有些红色调的日子,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让他觉得更加贴近那个死掉的自己。